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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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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內心深處有你無法想象的愛,以及你難以置信的憤怒。若我不能使其中之一得到滿足,便會縱容另一個。

――瑪麗·雪萊《科學怪人,弗蘭肯斯坦》

……

[編號081,目前狀態已蘇醒。

融合實驗結果,成功。

基因變異程度,未知,準備測試]

……

“彼得。”

他聽到有人這麽叫他,睜開眼時已經從那種煉獄般折磨的融合實驗中解脫出來,周圍是一片雨霧稠朦,光影紛暗。來往匆匆的行人被塗抹成單薄的影子從眼前不斷飄過,街道對面站著一個穿著黃色雨衣的少女,冰綠色的眼睛隔著一片灰冷雨水不帶情緒地註視著他。

彼得想要朝她走過去,但他現在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沒有信心。

蜘蛛毒液帶來的慘烈痛苦還殘留在他的神經裏,有那麽一段時間,他甚至能清晰聽到自己原本身體被一寸寸破壞的聲音――內臟融化又重組,骨骼哀嚎破裂,被新生的肌腱牽拉著逐漸覆位,神經萎縮又新生。

這種痛苦是如此細致且令人崩潰的漫長,他無數次感覺已經再也撐不下去,可又固執地想要再熬一會兒。

也許很快就要結束了。

也許馬上就會天黑。

也許他可以再見到貝爾納黛特。

也許,最後這個才是他一直不肯放棄的原因。

那現在站在街道對面的人是她嗎?

彼得本能感覺自己只是陷入了由激.素類藥物構建成的臨終幻象,因為他記得自己現在應該是在實驗室裏,而不是一條他看上去很眼熟卻不知道名字的街道上。

貝爾納黛特從雨中走過來,將包好的早餐遞給他,雨水從她帽檐和袖口處滴滴答答落下:“你最喜歡口味的可麗餅。”

彼得有點詫異地接過來,不記得自己曾經吃過什麽可麗餅。那種東西從來不在實驗體固定好的飲食清單上。

“今天不是有你最討厭的校外實地考察活動?”她說,“希望可麗餅能保佑你一切順利。”

討厭實地考察嗎?

彼得沒有任何印象,但又隱約覺得對方說的是正確的,甚至連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是啊。每次實地考察我都總是會遇到一些倒黴事,除了‘蜘蛛’那次。”

他在說什麽?

沒等彼得理清自己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是怎麽回事,周圍的場景已經再次發生改變。他從陰雨連綿的街道來到了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暗空間裏,腳下是蒼白交錯的蜘蛛網,到處掛著像水晶珠一樣的圓球,上面蒙著層薄薄的蛛絲。

他試著撕開那些絲線,去看裏面到底包裹著什麽,卻驚訝發現那竟然是一段一段的記憶。

在這些被封存起來的記憶裏,他不再是實驗體,而是一個正在上高中的學生。貝爾納黛特也不是奧斯本企業的研究員,反而和他是校友,是鄰居,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也是……

彼得楞楞看著眼前不斷閃過的畫面,那是自己和貝爾納黛特一起走在街上,動作親密的牽著手。大片歡鬧人群從街道上浩浩蕩蕩走過,他們站在雪地裏彼此擁抱親吻,星星點點的白掛滿頭發和衣服。

也有夜色漆黑時分,當她睡著以後,他偷偷從窗外跳進來坐在她床邊,悄無聲息地陪伴她片刻,臨走前再輕輕吻在她手心或額頭。

這些記憶是從哪裏來的?

彼得不可思議地望著面前的一切,感到既驚訝又茫然,以及一種格外隱秘的,濃烈到接近扭曲的念頭――如果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就好了。

如果他們真的可以永遠彼此陪伴,如果他可以……

仿佛是感覺到他心中這個想法的出現,原本蜘蛛絲下的虛空開始漸漸凝結成一面光滑無比的鏡子,將彼得整個人完完全全的映照進去,清晰到連靈魂裏每一個最細微的想法都無處遁形。

鏡子裏的自己有一雙漆黑得毫無生氣的眼睛。

他開口:“來得比我預計的快。”

預計什麽?

彼得沒聽懂,但總覺得眼前這個自己讓他感覺到了某種本能上的極端厭惡,甚至是分不清源頭的強烈恨意。

“我們的賭約還沒有結束,你得遵守規則。”鏡子裏的少年說完,整個黑暗空間忽然崩壞開,鏡子在他面前破碎成一塊一塊,毫不留情地切割在他的身體上,將他再度拉入被蜘蛛毒液侵蝕所帶來的地獄折磨中。

他痛苦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並沒有回到生命監測容器裏,反而是以一種怪異的旁觀者姿態註視著正躺在容器裏奄奄一息的自己。

監測著他身體各項數據的儀器已經快要捕捉不到他的生命跡象,心電圖趨近於平直線,血氧數值早已跌到臨界點以下,失去血壓的血管已經幹癟到無法完成激素註射。

容器外,勞拉博士飽含絕望地嘆息著:“博士,奧斯本先生,我覺得目前結果已經很明顯,不用再繼續了。”

可是他明明還在這裏。

彼得想開口說話,然而沒有一個人能聽到他的聲音。戴著呼吸面罩的少年安靜蒼白得像是早已死去,隨時會融化在周圍同樣冰冷的水裏。

這時,身後忽然有什麽東西猛地推了他一把,讓他再次回到自己的身軀裏。重新融合的剎那間,彼得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和眩暈,身體僵硬到連顫抖都困難。

窒息感讓他本能張嘴想要呼吸,卻感覺有什麽東西從呼吸面罩的連接管道裏爬出來,鉆進他嘴裏。

他想要將它吐出來,因為那東西明顯是個活物,正違背他的意願不斷朝喉嚨深處爬進去。

好像是一只蜘蛛。

彼得被一股直沖頭頂的反胃感弄得無比驚恐,然而已經無限接近死亡的身體絲毫不聽使喚,根本無法阻止那只蜘蛛的繼續深入。

他只能一動不動地僵在容器裏,感受著蜘蛛在自己胸腔裏不停爬動。它穿過骨骼和僵冷的血肉,來到那顆正微微蠕動著,幾乎跟徹底停跳沒有區別的心臟,在上面撕開一個口子鉆進去,融化進去,徹底不見了。

“跨物種遺傳基因工程,就是將其他生物的基因嫁接到人類身上。”康納斯博士對他說過。他還說這是偉大的事業,彼得或許能成為那個最了不起的奇跡。

但彼得好奇的則是:“那接受了外來物種基因的人,還能被稱之為人嗎?”

他能完全感受到那只蜘蛛融合進他心臟裏的過程,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已經和蜘蛛共生了?那醒過來的自己到底是人還是蜘蛛?

莫名其妙的驚悚問題困擾在彼得腦海裏,等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能明顯感覺到周圍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似乎整個世界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最先引起他註意的就是那些被無限放大了的聲音――機器內部運轉帶來的輕微震動聲;冷凝液在管道中嘩嘩流淌的聲音;自己呼吸時,氣流通過面罩急促沖刷過連接管帶來的細小雜音。

太多無效且過於清晰的信息被捕獲進聽覺裏,叨擾得讓他頭疼,情緒煩躁。

不遠處,還有許多人似乎正在歡呼慶祝。笑談聲穿過房間和生命檢測容器的厚實外殼,如同一群惱人的幽靈在竊竊私語。

感受到有什麽東西正束縛在自己的腰部和四肢上,彼得下意識想要掙脫。那玩意兒比他預想中的脆弱得多,稍一用力就全數斷開,哢嚓哢嚓的金屬崩裂聲此起彼伏。

緊接著炸響開的是警報聲。

尖銳得像只發瘋的報喪女妖在撕心裂肺地嚎叫。

彼得皺著眉頭,困難地重新睜開眼睛,看到眼前一片昏暗,周圍全是汩汩湧動的冰冷水流。

他試圖找到警報聲的來源將它關掉,這樣密閉空間中過量的噪音使他感覺無法忍受。而且同時折磨著他的不止這些噪音,還有一種從後頸傳來並瞬間爬滿頭皮的陌生尖咋感,發生在警報即將響起的前一秒。

生命監測容器的構造一共兩層,外部是合成金屬,內部是特制鋼化玻璃。

康納斯在聽到容器裏傳來疑似束縛帶斷開的聲音,連忙踩著警報聲跑到操控臺前,按下開關試圖將容器打開。然而機器似乎被什麽東西卡住,外殼只開啟了幾公分便再也不動了。

他迅速抓起電話打給後勤檢修部的工作人員。還沒說到一半,所有人都聽到檢測容器裏傳來一陣巨大的爆破聲,似乎是內部的玻璃忽然碎掉,混合了鎮.定劑與藥物的淡藍色透明水流噴湧得到處都是。

助理小姐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些流到自己腳邊的水,又擡頭望面前向正在被某種強硬外力從內部蠻橫撕扯開的生命容器,下意識朝後退了幾步:“天哪……我的天哪!”

隨著金屬被徹底碾壓至變形並無力垮塌在地的巨響,康納斯看到那個代號081的少年從容器裏自己走了出來,目光有點迷茫地環視一圈周圍,最終定格在他手邊的操控桿上,表情裏帶著明顯的煩躁感,似乎對某種東西很難忍受:“能請你把警報關掉嗎?太吵了。”

他震驚到一時間有點失去反應,直到對方又重覆一遍,並叫了他一聲:“博士?”

“噢,好……好的。”康納斯回過神,將電話和報警器都關上。

他註意到彼得現在是光腳站在地上的,那些掉落得到處都是的尖銳玻璃碎片似乎完全傷害不到他,即使踩上去也沒有任何出血的跡象。

“你不疼嗎?”康納斯忍不住問。

“什麽?”

“你踩到玻璃渣了。”

這句話好像提醒了彼得什麽。他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以及身後被破壞得不成樣子的生命容器,表情有點茫然,看上去對自己剛剛幹了什麽簡直一無所知。

他走回到那臺龐大機器面前,伸手抓在它已經搖搖欲墜的金屬外殼邊緣。手指用力下,那層本該堅硬無比的保護裝置竟然發出了恐怖的碎裂聲,然後很快在他手裏發生變形,彎曲,直至折斷。

金屬殘骸在他的掌心下一點一點被揉捏成團,像是白紙那樣柔軟無力,掉在地上發出沈悶的重響。再次攤開手掌後,彼得沒有看到他手心的皮膚出現哪怕一絲的受損痕跡,就像剛剛只是捏碎了一塊毫無硬度的蛋糕那樣。

看到這一幕,康納斯博士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冷靜開口:“看起來我們需要給你安排一次測試,不過在這之前,你最好先休息一下。”

彼得回頭看著他們,目光從眾人臉上挨個掃過,忽然問:“瑞恩教授呢?”

好奇怪,他明明沒有戴眼鏡,但是眼前的每一個人看上去都如此清晰。

“她在來的路上。”助理小姐回答,小心翼翼跨過地上的尖銳殘骸,走到彼得身邊,“跟我來吧,先回房間。”作為貝爾納黛特的助理,當她不在時,助理就得臨時接替她的工作,盡可能地照顧好實驗體。

彼得順從地跟著她回到房間,護工已經將新的幹凈衣服放在了他床上。

臨走前,助理小姐察覺到他有些心不在焉的低落模樣,微微思考片刻,主動說:“如果需要的話,一會兒瑞恩教授回來後,我會讓她直接來找你。”

因為你看起來很想見到她的樣子。助理小姐實在沒勇氣說出這後半句,因為聽起來太奇怪了。

081很信任,或者說很依賴貝爾納黛特,這是整個實驗室都知道且默許的事。

大概是身為女性,所以天生心思細膩,能察覺到一些從純科研角度難以發現的潛在風險。助理小姐直覺這樣是不太對的,081的行為和心態都需要得到適當的糾正。

然而對全局而言,實驗體與研究員之間建立起強烈的單向依賴鏈接是有利的,那會使得對他們的管理難度大大降低。最好的證明就是,即使081已經快成年,他依舊沒怎麽表現出青春期少年該有的叛逆心理,並因此而影響實驗進程。

“而且,以他的身體素質,能不能撐得過這個融合實驗都是個巨大的問題。所以相比之下,他的心態成長到底正不正常,是單方面把瑞恩教授當成了他的母親,還是同伴還是別的什麽的,根本不重要。實驗體的使命就是完成融合,別的都可以任由他的想法去遷就。只要他夠聽話。”

這是諾曼·奧斯本對康納斯說過的原話,並讓康納斯逐字逐句地轉述給了一直提意見,需要合理關心081心理健康的助理小姐。

諾曼會這麽想是很正常的。因為在他眼裏,081只不過是一頭毫無威脅力的幼獸,被關在奧斯本精心打造的鋼鐵牢籠裏,從身體到心理都是被完全馴化過,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每一滴血都是為了這個投資巨大的項目而存在。

他理所應當被奧斯本掌控在手裏。

可如果有一天,這頭幼獸已經長出了足以撕裂這些束縛的利爪和毒.牙呢?

助理小姐有些不安地想著,聽到彼得忽然問:“她去哪兒了?”

說完,沒等對方回答,他又繼續問:“是因為其他實驗體嗎?”奧斯本花如此大代價在這個項目上,當然不可能只是為了讓他一個人融合成功而已。

對整個跨物種遺傳基因工程而言,融合成功僅僅只是開始的第一步。

“不,沒有其他實驗體。她只是回家了,剛剛我給她打電話時,能聽出來她應該是在睡覺。”助理小姐解釋,同時能再次感覺到他心態上的明顯異常。

“她沒有留下來等實驗結束。我想是因為對她而言,要看著你這樣充滿危險地熬過實驗,也是一件很讓人折磨的事。”她繼續試圖開導對方,“畢竟勞拉博士總愛說,你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也是瑞恩教授第一個親自照顧起來的。如果你真的出事,大家都會很難過。”

她剛說完,耳機裏忽然傳來提示音,那是勞拉博士他們在叫她回去。

助理小姐很快告別離開了房間。

彼得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拿起床上的幹凈衣服走進浴室,將身上被鹽水和藥劑浸泡得濕漉漉的衣服脫下來,看著鏡子裏自己被蜘蛛毒液改造完畢的身體,不由得滿臉驚訝。

他伸手放在自己胸口,感受著胸腔裏的心臟跳動,腦海裏浮現出的卻是自己醒來前看到的,那只融化進他心臟裏的蜘蛛。

他有點恍惚地伸手去打開開關,明明沒怎麽用力卻直接將整個水龍頭擰下來。透明水流從管道裏頓時噴濺而出,澆得他滿身都是。緊接著發生的一切都像災難一樣――壞掉的洗手池,被拽下來的金屬晾桿,掉在地上的花灑,情況被他越補救越糟糕。

他不得不叫來護工幫他拯救即將被水淹沒的房間。

護工進來檢查一遍後,面對著滿地狼藉向他投去了看異類的震驚眼神。過於清晰的視力將那種神情更加深刻地呈現在他眼裏,刺人得讓彼得覺得自己整個胃都被猛地揪起來。

然而麻煩僅僅只是才剛開始。

因為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他會在非自願的情況下弄壞所有被他碰到的一切,甚至有幾次還不小心折斷了幾個研究員的手臂。

那是一種他完全無法自控的本能反應。

當他們拿著讓彼得從小就很害怕的尖銳針頭,以及其他覆雜設備靠近他時,一陣又刺又麻的感覺就會立刻從他後頸處竄上頭頂,帶動著他連想都沒想就直接握住對方想要朝他紮針抽血的手。

緊接著就是一聲慘叫,以及有什麽無比脆弱的東西在他手指下猛地斷開的輕微震動。

無法相信自己居然就這樣弄斷了一個高大成年男人的骨頭,彼得看上去幾乎和對方一樣驚恐,完全忘記自己實驗剛完成那天是怎麽把生命容器徒手拆開的。

體檢一直無法進行,康納斯博士也只能對他現在的狀態進行推測:“原本按照我們的預計,你會完全繼承那只樣本蜘蛛的能力,當然包括肌肉力量以及反應速度。所以現在這樣的情況其實是很正常的。畢竟你現在的身體是被蜘蛛毒液摧毀又完全新生而來,要是和以前一樣,一點變化都沒有,那才真的是傷腦筋了。”

正常嗎?

彼得茫然地聽著康納斯後面的話,大多都是關於什麽需要花時間制定新的體檢內容,以及詳細的後續觀察計劃,腦海裏卻忽然回想起曾經在書上看到過的一個古老思想實驗:

當忒修斯之船上的所有木頭都被逐漸替換掉,那這艘船還是原來那艘船嗎?

他感到無比困惑。

因為自己就像那艘漂浮在海面上的忒修斯之船,所有人都在圍著他打量,驚嘆於他的重獲新生,以及發生在他身上的種種奇跡。

然而在融合了蜘蛛基因,甚至舊的身軀也已經被毒液一寸一寸的毀滅新生之後,他還是原來那個自己嗎?

還在他思考的時候,電話鈴聲響起來,是諾曼·奧斯本打來的。康納斯熟練在電腦上尋找著需要的資料,許多份報告從彼得眼前飛快滑過,其中有行字引起了他的註意――“編號081,人與蜘蛛基因高度結合出的混種生物”。

看到這裏,彼得隱約明白過來,至少在生物學的定義上,他再也不會是以前那個自己了。

甚至連人類都不再是。

掛掉電話後,康納斯再次轉向一旁默不作聲的少年:“現在讓我們再來說說你的本能反應。你知道的,因為這個不受你自己控制的反應,你已經弄傷了不少人。”

“對不起。”

“我知道那不是你故意的。”他安慰性地放柔語氣,然後簡潔明了地解釋了這種變化的來源,同樣是和那只蜘蛛有關系,“我們將這種對危險的預知能力稱之為‘蜘蛛感應’,很顯然你也擁有了這種能力。”

“博士。”彼得猶豫一會兒,最終還是開口,“我能看一下那只蜘蛛嗎?”

“為什麽忽然想看這個?”

“就是有點好奇。”

“當然可以。”康納斯很快答應,“一會兒我可以帶你去樣本室。它的軀體保存工作應該已經完成了。”

“軀體保存?”

“啊,因為它已經死了。就在你實驗成功的那天晚上。”

彼得微微瞪大眼睛,感覺有冷汗正順著自己的脊背緩慢流淌。

接下來的幾天,他照常接受訓練,卻不再是為了提升體質以達到受試標準,而是為了測試出他目前身體的承受極限。

諾曼甚至還將幾副軍事用途的機械外骨骼送過來,說是想測試下科研部的最新成果,是不是真的像他們宣稱的那樣,能讓每個士兵都成為一道不可逾越的堅固城墻。

聽到這個計劃,貝爾納黛特的第一反應就是極力阻止。因為他們目前還並不清楚081的身體極限到底在哪裏,而且他從未經受過任何戰鬥訓練,根本無法應付這幾個穿著軍事外骨骼,且執行過無數次危險任務的PIB特工。

可諾曼並不認為這有多危險:“如果一把刀只能被擺放在櫥窗裏精心呵護著,不受風雨,那這把刀就沒有使用價值,我們也永遠不會知道它的潛力。”這就是081對奧斯本而言的全部意義――一把未開刃的刀,等待上.膛的槍,未知潛力的人形兵器。

所以在看到彼得僅僅只是在一開始,因為難以進入狀態,只能靠蜘蛛感應和極快的反應速度躲避攻擊而落了下風,然後很快將這幾個老練特工全部揍趴在地上以後,諾曼一點也沒有因為外骨骼的表現完全不如預期而感到失落,反而帶頭為這個唯一還站在操練場上的少年鼓掌。

在場所有人都臉色各異,尤其是跟著諾曼來的科研部技術代表,表情簡直難看到像是被迫活吞了一條蚯蚓下去,卻又不得不跟著老板一起祝賀。

訓練到這裏到應該此結束。然而被破壞了連接裝置的外骨骼無法接受到作戰停止的指令,強迫那名已經躺在地上咳血到神志不清的特工舉起槍。

黑色的槍口正對著彼得毫無防備的後背。

貝爾納黛特剛想出聲提醒對方就看到他已經靈活躲開,像是提前預判了子彈軌跡那樣的精準。緊接著,眼前的玻璃窗被瞬間擊穿炸開,所有人都在驚慌失措地躲避那些砸落下來的鋒利碎片。

作為就站在窗戶邊的人,貝爾納黛特幾乎是在玻璃爆開的瞬間便閉上眼睛。她知道自己肯定躲不掉了,只能下意識伸手護住頭。

然而朝她籠罩下來的並不是玻璃碎片,而是一個帶著溫暖體溫的懷抱,嚴嚴實實替她將所有危險全都隔絕開。她只聽到無數掉落在周圍地上的尖銳脆響,身上卻一點疼痛受傷的感覺都沒有。

貝爾納黛特驚訝地擡起頭,看到抱著自己的人居然是彼得,頓時感覺有些魔幻――他剛剛不是還在不遠處的訓練場上來著?!

“你沒事吧?”彼得問,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剛剛砸在自己身上的玻璃碎片,只專心打量著眼前研究員的情況。他想伸手觸摸對方但又停頓住,害怕自己會像碰到之前那幾個人一樣,將她也不小心弄傷。

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情況。

可是被克制下去的情緒並不會就此消失,它們仍舊真實而不加掩飾地從彼得的眼神和僵硬動作裏流露出來,甚至不會因為語言上的沈默而不引人註意,反倒在他人看來只覺得越加明顯。

她這樣仰頭望著他,眼睛清澈透亮,看上去完全不設防的模樣,和自己曾經在那個滿是蜘蛛絲的幻覺中看到的樣子很像。

柔軟的,親近的,適合被捕捉的,適合……、

他忽然想起那些吻,那些只存在於幻覺中的親密舉動,不由得輕微吞咽一下,喉結滑動明顯。

如果那些幻覺是真的就好了。他聽到有個微弱的聲音正在自己腦海裏反覆念叨,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這樣格外專註的神情讓貝爾納黛特感到陌生,甚至是不自在。

聽到那位新來的科技代表發出了一聲怪笑,貝爾納黛特不動聲色地後退開,臉上表情隨即轉變得非常公式化,全是一個研究員該有的從容鎮定:“我沒有受傷,謝謝你。順帶一提,你剛剛的測試表現很好。”

那樣空洞到不帶多少個人情緒色彩的聲音,好像站在她面前的並不是一個生命鮮活的少年,而是一個不需要任何感情投入的IA。

靜靜看完這一切的諾曼·奧斯本忽然對康納斯提議:“你不是說找不到合適的人來為081做適應性訓練和體檢嗎?我想我已經替你找到了一個最好的人選。”

於是從這天起,幫助彼得重新適應自己目前身體狀況的人也成為了貝爾納黛特。

這個辦法康納斯一開始不是沒有想過,但他還是覺得太過危險。畢竟以081的力量,他完全能在無數個不小心間便輕而易舉地殺死對方。

但同時,康納斯也不得不承認其實諾曼說得沒錯,逼迫他適應的最快最好辦法,就是拿他最舍不得傷害的人去主動接觸他。

極致的負罪感和恐懼是栓住一個人的強大利器。

“可是您不覺得這樣的情況很病態嗎?”助理小姐站在觀察室外,和康納斯他們一起看著貝爾納黛特是如何引導081學會將自己的力量收斂在一個不會傷害對方的範圍裏。

“抱歉?”康納斯側頭看著她。

“現在的081已經和他以前完全不同,甚至因為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跟個剛出生的嬰兒沒有區別。”助理小姐評價,“他不知道怎麽接觸人,不知道怎麽好好拿東西,不知道怎麽控制自己的力量正常生活,所有交給他的物品都會被他毀得一團糟。他在行為上完全反退回了人類最初的狀態,需要讓瑞恩教授重新教他一切,就像孩子總是需要自己的母親來引導他接觸這個世界。”

她看著貝爾納黛特將自己的左手放在彼得掌心裏,再伸出右手將他的手指合攏起來,一點點由她主動引導著收緊,並告訴他:“這就是人類骨骼能承受的普遍力量,還是會握得有些緊,不過不會痛。”

彼得點點頭,很小心地松開些許,聽到她繼續說:“現在差不多了。我一會兒會給你試著用註射器抽點血,如果蜘蛛感應響了,記得盡量忍著別有任何動作。當然,我明白這不會一次就成功,我……會盡量跟上你的反應自己躲開。”她的語氣聽上去對自己很沒有信心。

“這看上去就像……我是說,這對我而言,看上去……”助理小姐欲言又止。

“你看到了什麽?”

康納斯的目光追隨著貝爾納黛特的動作,直到她順利將這支特制註射器的針頭刺入彼得的皮膚,一切都進行得超乎尋常的順利。

揚聲器裏傳來貝爾納黛特略帶驚訝的聲音:“你的控制力比我想象的好很多。”

“事實上,我不知道為什麽,這次蜘蛛感應並沒有響。”彼得回答。

“自動甄別並防備一切外來危險的蜘蛛感應能力,會對特定的人失去預警功能?”康納斯拿著筆在報告上刷刷寫下這麽一句話,眼前忽然浮現出許多畫面:

被折斷肢體的研究員,斷口處冒著金屬火花的機械外骨骼,躺在地上不斷咳血的受傷特工,以及直接撕開生命容器,從裏面完好無損走出來的081。

蜘蛛是防備心和進攻性都很強的動物,對於即將到來的危險總是格外敏感,尤其是那只作為毒液來源的樣本蜘蛛。

081顯然是繼承了它的這種特質,所以才會衍生出蜘蛛感應這樣的超能力。

可這種能力似乎並不是如預計的那樣,會無差別防備一切。

看著自己剛剛寫在報告上的那句話,康納斯忽然很想知道,是不是不管貝爾納黛特對081做什麽,他的蜘蛛感應都會無動於衷,哪怕那會威脅他的生命。

“我看到了一個新生的,因為對其創造者有著強烈依賴感,所以自願被囚.禁起來的強大怪物。”

助理小姐的聲音響起在康納斯耳邊,讓他錯愕一瞬,隨即回想起昨天在集團會議上,科研部代表因為預算被削減並轉移到康納斯團隊,以支持繼續深入跨物種遺傳基因工程,所以提出強烈抗議與不滿的場景。

“這是不合理的行為!我見過那個實驗體,所以我認為我當然有發言權。”

他激動到臉色漲紅,語氣強烈:“那根本不是人類!那是一頭不折不扣的怪物!如果放任他這麽成長下去,他最終會威脅到我們所有人!”

那時候,諾曼的回答聽上去就和助理小姐說的話差不多,但卻沒有和她類似的顧慮:“也許吧,也許他的確是一頭充滿未知和危險的怪物。”

“但他也為自己找來了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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